第二章

　　悄无声息地，一夜之间整个江南王家惨遭灭门，只有七岁小女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作为江南水盟盟主，乐雍虽无照拂王家的必要，但是出于道义，他依旧广发英雄榜搜寻王家小女王瑶的踪影。毕竟王家也曾经是江南水盟盟友之一。

　　只是把小小桐县翻了个底朝天，也寻不到一个小娃娃。

　　王瑶不知道家里遭了什么难，只知道自己的爹娘和桃符姐姐被杀死了，家里也不敢回去。离别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王瑶小小年纪便尝到了失去挚亲的苦楚。她只是年纪小，并非是完全不谙世事，在路人街坊的谈天中她已经得到了家里人的死讯。

　　豆丁点大的小姑娘在路上走累了就坐在树干子底下休息，比累更难耐的是饥饿。王家的风气教育王瑶不能偷不能抢，故而王瑶也只有在饿极了的时候学着那些小叫花子的样子去人家家门口或店门口讨要吃食，讨到后还奶生奶气地说以后一定会偿还。好在现在是太平世，大多人家中有富余，愿意施舍一些给乞丐算作日常的积善行德。

　　乐雍发出英雄帖找王瑶已是王家灭门五日后的事情了，原本白白净净的可爱女娃早已因为缺少照顾和休息变得灰头土脸面如菜色，就算是面对面照着寻人令比对也认不出来的程度。

　　是日，惠风和畅。一位身着湖绿色裙装带着绢纱斗笠的女子在街上行走，就算看不见她的脸，从她的走路的姿态也能够感受到她定然是一个极其有气质的俏丽女子。女子身后跟着的是一位背脊佝偻发须皆白的老者。两人对比鲜明，引人纷纷驻足留意。

　　而小乞丐们可不管绿裙女子到底好不好看，他们只觉得两人衣皆非凡品，一看就是有钱人，不知是否能发发善心让他们吃饱一天饭。待绿裙女子和白发老人走到街口，一群小乞丐从拐角处冲出来，将两人堵住去路，眼巴巴地看着他们，嘴里说着一些乞讨用的吉祥话。

　　女子和老者隔着绢纱互相对视一眼，老者从包袱里掏出一个小布袋却没有直接给银钱，而是转身去刚才路过的包子铺打包了一笼屉的包子回来，分予各个小乞丐。大概大伙儿都是饿惨了，见到热气腾腾的包子就和饿狼见了肉一般扑食，一手抓着一个，啃得满嘴流油。两人也不走，静静地等待小孩儿们吃完。

　　绿裙女子注意到小乞丐群里有一个女娃，面色奇差，虽是满脸通红，但目光涣散，吃东西也全凭本能。

　　“小孩，你是不是最近感觉晕晕乎乎的，身体又冷又热呀？”绿裙女子走到那女娃跟前，不顾旁边小孩子们的脏乱，蹲下来，撩起面纱询问道。

　　这女娃正是已经无家可归的王瑶。

　　王瑶啃着馒头，迷迷瞪瞪地点头：“姐姐你怎么知道的？”

　　“你啊，烧了多久了？”女子伸手抚摸王瑶脏兮兮的额头，一阵不正常的热意传至掌心。

　　“好菩萨，阿瑶从前天晚上开始就不舒服了，你能不能帮帮她。”旁边一个小乞丐见女子主动关心王瑶，巴巴眼望着好心人希望能够再发发善心，救救王瑶。

　　女子放下面纱，抱起浑身无力的王瑶，又遣老者给其他几个小乞丐偷偷塞了些银钱，便离去了。

　　原绿裙女子是百花谷老祖的关门弟子，名为肖苍术。百花谷坐落于深山之中，以习药、毒、蛊三术为主，向来避世。凡谷中弟子离谷三十日未归，便会被默认为离开师门，不再是百花谷弟子。故而百花谷弟子鲜少出山，求医者大多需自行上山。此番肖苍术下山，是因家中祖母病重，特下山救治。

　　老者则是百花谷老祖的第一个病人，乃江湖上失踪的用刀高手周自横，被老祖从鬼门关捞回来后便自行留作老祖侍从，以报答救命之恩。跟随肖苍术下山也是为互护一路上她周全。

　　肖苍术抱着王瑶和周老在前面走着，后面跟着一条小尾巴。正是刚才帮王瑶说话的那个小乞儿。

　　“怕我把你的小朋友卖掉吗？”肖苍术温温柔柔地开玩笑地询问。点破了小乞儿的心思，到让这小乞儿不好意思起来了。

　　“你是好人，你是女菩萨......”被戳破心思的小乞丐被逗得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深怕冒犯了恩主。

　　“好啦，还有力气走吗？等会儿去客栈，再吃顿好的。”肖苍术颠了颠怀里热气腾腾的小病人道。

　　小乞儿点了点头，迈着小短腿“噔噔噔”地跟了上去。

　　抵达客栈，周老询问过肖苍术的后，找掌柜的开了两间房，一间单人房，一间家庭房，又吩咐一炷香时间后往家庭房里送一桶沐浴用的热水和一些茶点。

　　小乞儿跟着肖苍术上楼，进入房间，里面是她曾经想都不敢想的舒适。客栈的客房里没有破庙才会有的布满灰尘的蛛网，处处都是洁净的，这里还有完整的看起来就很柔软的床铺，和自己曾经睡的用稀疏的稻草和破布堆起来的完全不一样。她才是这里最不干净的存在。

　　不知是不是肖苍术的怀抱太舒服，此时王瑶已经沉睡了过去。肖苍术小心翼翼将王瑶放在床上，回头却见小乞儿傻愣愣站在门口，动都不敢动一步。

　　“我先给这女娃诊诊脉，小孩你先自己找个地儿坐一下，等会子会有吃食送上来的。”肖苍术在屋内才摘下斗笠，露出她难以言喻的美丽面庞。明明是凤眸吊梢眉高鼻梁的明艳相貌，却给人以清朗温和的感觉，使人忍不住放下戒备想要亲近。最使人讶异的是，肖苍术是为白子，病态的相貌为她平添一份仙气。

　　“我，太脏了。”小乞儿踌躇小声解释道。

　　“脏什么，凳子不就是用来坐的，床不就是用来睡的。”肖苍术一把抱起小乞儿，把她安置在桌前。

　　小乞儿呆坐在凳子上，放空凝视着纤尘不染的桌子。鼻尖似乎还能嗅见淡淡的药香。

　　把小乞儿安置好后，肖苍术便回到床边，给王瑶细细诊起脉来。就回来的女娃虽小，脉象倒是浮得厉害，体血流通不畅，脉搏跳得又快又乱，掌心里头也全是汗，冷的热的，黏成一片。如果自己再晚一些到，这小家伙怕是挨不过这几天了，肖苍术叹道，打开药箱施针暂时压下王瑶体内的燥热。

　　一会儿，门口传来敲门的声音，小乞儿主动跳下凳子去开门。来的是一个侍女打扮的中年妇女，后面跟着两个小二装扮的男人。

　　“小妹妹，可以让姨姨进去吗？送水啦。”中年妇女也是个好脾气的，没有在意小乞儿邋遢的穿着，柔声柔气道。

　　“菩萨姐姐，能不能进来呀？”小乞儿冲屋里问道。

　　“进来吧......”肖苍术收起银针，回答。

　　两个男子将浴桶和脚踏抬了进来，随后又搬进来孩子用的小桶等物。妇女手里除了一盒糕点外还拿着两套女童穿的新衣，都是很可人的小女娃常穿的颜色。

　　“哦，这是周老爷给两位小姐准备的。”见肖苍术看着自己手里的东西有些不解，妇女解释道。面对肖苍术异于常人的相貌，她同身后的两个小二也没有露出奇怪的神色，好像见惯了似的。

　　周老果然细心，肖苍术想着点了点头，转而又对那位妇女说道，“夫人能留下来帮这小孩擦拭一下身子吗？价钱可以另算。”

　　“不用不用，周老爷差我来也是这么个意思。”妇女一边说一边将两个小厮打发出去，紧紧合上门。

　　“哦呦，这是哪家大小姐跑出来了，怎么弄成这样。”妇女给王瑶褪下脏乱的裙装，感叹道。那边肖苍术正准备和小乞儿泡澡解乏。

　　“什么大小姐？”肖苍术问道，如果万一真是谁家跑出来或者走丢的女娃娃，那得给人家送回去。

　　“不会错的，这布料虽然已经脏了，也磨破了一些，但是确实是富裕人家才穿得起的。”此处客栈也是桐县最大的客栈，引来送往客人百千余，这里的侍女自然也是见多识广的。

　　妇女一边给王瑶擦拭身体，一边感叹，不过客人的来处和目的她也不多问，只干好自己分内的事情。毕竟这世上稀奇的事情多了去了。

　　等身体擦干净后，妇女又细细给王瑶换上了准备好的干燥干净的小衣，盖好被子，然后收拾了一下退了出去。

　　肖苍术和小乞儿还泡在浴桶里。比起肖苍术，小乞儿舒服地整个人都快瘫进水里了，既快乐，又晕乎。

　　“小孩，你叫什么名字？”肖苍术问道，她想自己总不能一只小孩小孩地叫人家。

　　“不知道，别人都管叫我三儿。”小乞儿回答，说着指了指自己右边脸颊上的三道疤。

　　肖苍术点点头，“你也别菩萨菩萨叫我了，我叫肖苍术，叫我姐姐就行。”

　　“姐姐......”三儿试探性地唤了一声，得到的是肖苍术隔着浴桶亲昵地揉了揉她的头。

　　三儿有些害羞地想，自己这几天好像走了大运似地，先是遇到了阿瑶，阿瑶在自己一整天都没有讨到饭的时候送了自己菜饼吃，眼下又遇到了姐姐这个大好人。